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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憶中她是少數連續爽我約兩次的人,
如果不是聽過她的故事,我想我未必能真的理解,
然後淡然的說一句沒關係吧。

夜裡成長的人。

她笑著,是因為只能笑著。

她穿著祖紅色的薄毛衣與牛仔短裙,我看到她時有點訝異,放下了嚴肅苟緊的上班套裝,她似乎連走路的步伐都比平常輕快。與她見面的地點是室內頂樓的酒吧,桌上放著蠟燭,天花投射著淡藍色的光線,很是適合好好喝一杯聊聊天的氛圍。

 

我和她各點了一大杯手工啤酒,服務員的盤子才剛放下,她就迫不及待的舉起麥克杯跟我乾杯然後大口大口的灌下。呼,她嘆了口氣,這才是生活啊,她說,平凡上班的節奏沉悶得壓抑,所以好喜歡在下班後的Happy Hour只有這樣始覺得自己不行屍走肉多一點。我笑了笑,聽著她說她上班時遇到的奇人軼事。

 

後來我說我在蒐集人們的故事,問她有沒有自己的故事可以告訴我。她想了一會,問我想知道什麼。我聳聳肩,答道:「妳想說什麼都可以,關於過去和未來,什麼樣的羈絆、什麼樣的情感都可以。」

 

她說她其實在事業上沒有什麼追求,平平淡淡只要能準時下班的工作就好。你有夢想嗎,我問,你希望看見未來的自己是怎樣的模樣。她停頓了一會,語氣帶幾分猶豫。「開餐館吧,也許。」現實的壓迫或許使她的不確定更茫然,沒自信的說出自己想像的夢,似乎那個往後人生的畫面過於遙遠。悠閒一點過日子吧,像我看過退休老人那樣,她說,像以前在日本留學時寄宿家庭裡的夫婦一樣,在郊外開間餐館,餐館的一小部分劃分出來,成小孩的玩耍區域與婦人美甲生意的角落,讓他們有多一點料理以外的空間。她說假日的時候夫婦倆總連同鄰舍開派對,又或者其實只是和客人聊聊天,也好,也就夠了。生活少些壓迫,多點悠然,她想要過這樣的人生。

 

每個人心底都藏著一個夢。或大或小。或天馬行空,或實際得好像就是自己未來的樣子。可能平常不會掛在嘴邊,只敢在睡夢前放空時偷偷的建構幻想。可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夢,無論那個夢在現實中剩多少的可能性。衹他願不願意說出來而已。

 

她其實是個很顧家的女生。家裡讓她負著的重量使她不敢想自己的夢,只是默默的撐著,在朋友和家人面前一如往常,然後只准許自己在深夜的被渦裡哭泣。她說她有一段時間真的好崩潰,在還未成年時,老爸就因心臟病時常出入醫院,生計老媽扛著,上面的哥哥什麼都不管,她卻不能不管,只好努力在唸書的同時打理著家裡的大小事務。

 

「從前和老爸的關系真的不好。因為他是那種很封建思想傳統的嚇人的那種老爸,自少給了我好多無名的壓力,所以小時候其實不喜歡他。」她笑了笑,似是在回憶已記不清的過去。已經不知道進出醫院多少遍了,都習慣了,她靜靜的說。可是啊,有個畫面好深刻,她抬頭望著我。「某天到醫院給他替換衣物時,偶然看到了他坐在輪椅上的樣子。」她緩緩的說道,「好像在那瞬間蒼老了許多。」

 

我聽著她的話,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畫面,我和老爸在札幌的滑雪的畫面。我扣上單板的雪鞋就迅速的往下滑,轉個彎已甩掉了他的影子。我在山腳的盡頭停下,轉身打算露出勝利的笑容,可是等了好久,冷的面容都彊掉了,還是沒能等到記憶中比我運動細胞還要良好的老頭的身影。我有點疑惑,又等了一會。最後沒耐性的決定摃著雪板往回走。怎麼還不見人啊,我邊走邊喃喃自語,該不會是中途超越了我沒看到吧?我遲疑著進退的路,卻在此時看到了記憶中很震撼的一幕——老爸在雪中摔倒又掙扎著爬起來,喘著氣拖著雪板住前走。白茫茫雪花紛飛中站立的我愣住了,好像在那刻始真正意識到,啊,他真的老了。我也不再是小孩了。

 

沉默的喝著啤酒,我突然清楚明白她故事裡的那些畫面和感觸。她笑著說,唇角牽起的那抹笑意彊硬的勉強,而我看見了她眼眶裡忍著的淚。我知道如果我問妳想哭嗎,她會笑著說我眼花了,是鏡框倒映著天花的光。所以我什麼都沒說,祇是靜靜的聽。我知道那些笑容是在試著掩飾背後的痛楚,明明已經被壓得喘不過氣,可是能怎樣呢,能怎樣呢,日子還是要繼續,生活還是要過。她笑著,是因為只能笑著。


***

記憶中她是少數連續爽我兩次約的人,而我其實是個很討厭計劃被打亂的人,如果不是知道她的故事,我可能真的會生氣吧。但是我聽過她的故事,看過她笑容後的淚。所以當她再告訴我本來約好的要取消時,我也只是靜靜的說,沒關係。我沉默著按下傳送的鍵,真的沒關係,因為,我懂。

***

 

如果說我的故事蒐集有最意外的發展,那就是,讓我重新認識身邊的每一個人。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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